专论 || 于德营：解决好从价格竞争到价值创造的四个矛盾
历经七十余载砥砺前行，我国汽车工业实现了从“蹒跚起步谋生存”到“全球领跑竞锋芒”的历史性跨越，产销规模持续攀升，核心技术多点突破，产业布局持续优化，产业生态蓬勃发展。然而，在产业快速发展进程中，“价格战”等“内卷式”竞争问题逐渐显现，不仅制约行业创新发展、冲击汽车产业链、损害消费者权益，还会破坏中国汽车品牌海外形象，不利于现代化产业体系构建。
为推动我国从汽车大国向汽车强国跃升，产业各界需深刻认知价值创造内核，系统凝练技术创新、产业协同等实践经验，精准识别并破解新形势下的结构性矛盾，全面回归以价值创造为主轴的高质量发展路径。
一、价值创造是驱动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价值创造是构建现代化汽车产业体系的底层逻辑与必然选择。现代化汽车产业体系以技术高端化、生态协同化、发展可持续化为核心内涵，通过提升研发投入、优化产业分工、培育高端品牌等价值创造路径，突破传统规模竞争范式。技术高端化需将创新作为价值内核，摆脱低端同质化竞争；生态协同化依赖产业链上下游价值共创，实现从零部件研发到整车制造再到售后服务的深度联动；发展可持续化要求将绿色低碳理念融入价值创造全过程，通过循环利用、能源转型实现环境效益与产业效益的统一。
价值创造是破解市场无序竞争、重塑健康生态的关键路径。长期的“价格战”使企业过度关注短期利益，弱化长期技术创新投入，不仅制约行业创新发展、冲击汽车产业链条、损害消费者权益，还会严重破坏中国汽车品牌海外形象。破局之法在于推动市场从“价格战”向“价值战”转变，企业应通过技术创新提升产品性能与质量，通过优化服务提升用户体验，通过塑造独特品牌形象吸引消费者，通过整体价值提升获得高额利润回报。只有形成以价值为导向的有序竞争态势，行业才能走出价格竞争的泥沼。
价值创造是满足消费升级需求、提升用户体验的核心引擎。当前汽车市场需求结构正经历深刻重构，消费者选购汽车已从简单的价格及性能导向，转向对品质性能、智能科技、服务生态等多元价值维度。企业需以敏锐的市场洞察，精准捕捉消费需求的动态化、个性化演进，通过优化核心性能、注入创新科技、提升服务体验等价值重塑路径，为用户提供高度适配的产品与服务解决方案，在提升消费满意度的同时，塑造独具特色的品牌形象。
二、实现汽车产业价值创造的三条核心路径
（一）聚焦核心技术创新，筑牢价值创造根基
科技创新是企业价值创造能力持续跃升的核心引擎。企业惟有通过高强度研发投入，持续突破技术壁垒、探索前沿引领技术，才能构建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将技术势能转化为产品的市场溢价与价值增量。例如：华为凭借智能驾驶全栈自研能力，构建起从芯片到感知硬件，从软件算法到云端算力的完整体系，推出的智能驾驶系统不断升级，赋能国内车企开发智能驾驶车型，开拓出全新的服务价值领域。
前沿技术融合创新为拓宽价值创造路径注入澎湃动能。前沿技术融合创新的内在逻辑是技术协同、产业重构及价值跃迁。人工智能通过深度学习优化自动驾驶算法，依托大数据训练模型，实现高级别自动驾驶走向商业化；大数据与云计算融合构建用户行为图谱，驱动汽车产品从“功能定义”向“场景定义”转型。例如：小鹏汽车研发的智能辅助驾驶系统依托海量道路数据进行深度学习，展现出强大的城市NGP（智能导航辅助驾驶）功能。智能座舱利用语音及图像识别等技术，为用户打造富有科技感的驾乘体验。
（二）推动产业协同共进，构建价值创造生态
产业链纵向协同驱动上下游企业构建价值共创体系。产业链纵向协同通过打通研发设计、零部件供应、生产制造、终端服务的全链条壁垒，推动上下游企业从各自为战转向价值共生。这种协同通过优化供需关系、构建成本共担机制，发挥全链条价值乘数效应，形成互利共赢的产业价值共同体。例如：特斯拉一体化压铸技术被业界誉为“革命性”创新，其带动了产业链上的大型压铸装备、免热材料、工艺模具、试验验证等环节同步发展，在大幅提升产品性能和生产效率的同时，还催生出一个崭新的细分市场。
产业链横向融通催生新兴业态并重构价值创造体系。产业链横向融通通过打破行业边界，催生差异化产品与服务创新，为企业与消费者构建多元价值体系。以飞行汽车为例，车企通过并购重组、产业联盟等跨界合作模式，与科技、互联网企业开展技术共研、产能共享，在融合汽车制造工艺基础上，还吸纳了航空领域的飞行器设计、飞行控制技术等。飞行汽车的发展彰显跨行业融通在重塑产业价值中的核心作用。
（三）拓展服务价值边界，提升价值创造增量
多元出行模式涌现为汽车行业创造价值增量。当前，汽车行业进入以体验化、个性化、服务化为核心特征的消费模式变革阶段，消费者需求从“车辆所有权购买”向“多元化出行服务消费”转变，促使行业从传统制造向制造与服务的全生命周期服务模式转变，催生了共享出行、定制化租车等新业态，本质上是以用户需求为核心创造价值增量。
汽车后市场新业态构建价值创造新增长极。智能驾驶包订阅服务打破传统硬件一次性销售模式，以持续迭代的软件服务提升全生命周期用户价值；基于车联网大数据的汽车服务精准推送（如音乐推送、预测性保养提醒、周边充电桩推荐等），将被动寻找转化为主动服务，重构用户付费逻辑。这类新业态通过硬件、软件、服务的融合，将汽车服务从单纯售后场景延伸至全生命周期，开辟后市场价值创造新增长极。
三、汽车产业价值创造面临四方面矛盾
（一）技术创新的高投入与发展不确定性的矛盾
随着我国汽车产业技术创新驶入“无人区”，技术创新的高投入与不确定性间的矛盾愈发凸显。智能驾驶方面，从L2辅助驾驶迈向L3及以上级别自动驾驶，需海量资金用于算法优化、硬件研发及路测验证，研发周期长且涉及多学科交叉融合，技术突破节点难以预判；动力电池方面，企业为提升续航、安全性与快充性能，投身固态电池、氢燃料电池等前沿领域，但新型电池从实验室研发到量产，需攻克材料稳定性、制造成本高等难题，试错成本极高。
（二）创新加速推进与关键技术“卡脖子”的矛盾
我国车规级芯片、基础软件等核心技术仍存在显著短板。目前汽车芯片自给率仅15％，自动驾驶芯片等高端计算芯片高度依赖英伟达、高通等国际巨头，而车规级芯片认证周期长、研发资金投入巨大，中小企业难以承受高昂成本。在动力电池领域，虽然全固态电池已投入巨大资源研发，但量产仍面临诸多挑战，硫化物电解质在空气中的稳定性欠佳，正负极材料的克容量指标也亟待提升。此外，基础软件生态与智能网联技术自主可控程度不足，无法为产业向高端化、智能化升级提供坚实支撑，严重制约中国汽车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攀升。
（三）产业快速发展与法律政策体系不完善的矛盾
我国已初步具备发展自动驾驶的技术基础、市场条件和产业生态，但推动自动驾驶产业发展的法律和政策体系还不够健全，新能源汽车的智能驾驶功能分级标准、车联网数据交互协议、信息安全标准等仍存在不完善之处，产业快速发展与法律政策滞后性之间的矛盾凸显，成为制约产业价值创造的障碍。一方面或将导致技术迭代“卡滞”，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融合发展受阻，影响产业的创新驱动发展；另一方面，现行保险制度未能充分覆盖自动驾驶引发的新型安全风险，导致保险公司和消费者在事故赔偿中面临诸多不确定性。
（四）众多竞争主体与市场空间增长缓慢的矛盾
当前，我国汽车市场竞争主体数量激增，形成近百家品牌激烈角逐的格局，但汽车市场CR5（销量前五的企业所占份额）仅53.1％，集中度较低。随着汽车市场增速持续放缓，行业进入存量竞争阶段。国内方面，2024年，我国汽车国内销量2557.7万辆，同比增长仅1.6％。而在海外市场，欧美等国家通过关税、碳壁垒等手段限制中国汽车出口，叠加地缘政治因素影响，使得我国车企海外扩张步伐受阻。内外市场双重压力下，供大于求的结构性矛盾凸显，企业难以通过规模效应分摊研发成本，极大制约了产业价值的持续提升。
四、强化汽车产业价值创造的四点建议
（一）多维防控技术创新风险，筑牢价值创造生态基底
政府层面，一方面要持续推动产学研协同，借鉴弗劳恩霍夫模式，推动创新型企业、高校、科研院所深度协同，鼓励通过合同科研、多方出资、技术转让等模式，建立风险共担机制，降低技术创新成本压力；另一方面要构建市场应用场景，通过首购、订购等政策为创新产品提供初期市场，明确后续采购机会以强化研发激励，形成市场验证与技术迭代的正向循环。企业层面，要加强技术发展趋势研判，动态优化调整研发方向，降低创新的盲目性；要在业务模式革新、产业结构升级等关键领域保持战略韧性，以确定性战略应对创新过程中的不确定性。
（二）靶向攻坚“卡脖子”技术，扫清价值创造关键梗阻
一方面持续实施车规级芯片及自主操作系统技术攻坚，强化政策支持与资金引导，推动国家级投资基金加大投资支持。引导车企与芯片企业建立长期战略合作，提供应用平台和技术迭代机会，拉动产业快速成熟。通过持续推动开源模式，打造自主可控的车用操作系统及软件生态，形成技术创新与产业应用的良性循环；另一方面，重点攻克研发设计类工业软件、仿真工具软件、碰撞假人与高端测试设备等关键核心技术，在汽车行驶工况、碳核算等领域建立自主标准体系。
（三）强化法律政策体系建设，破除价值创造协同藩篱
一方面要建立跨部门协调机制，加强部门之间的沟通与协作，前瞻制定自动驾驶产业发展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加快完成对现行《道路交通安全法》等相关法律法规的修订工作，根据实际情况出台专项自动驾驶法律法规；另一方面，针对AI汽车、飞行汽车、车联网数据交互等技术产业融合领域，组建标准制定专项工作小组，打破部门间数据壁垒与管理边界，统筹技术研发、安全监管与产业应用需求。
（四）优化市场拓展机制设计，开辟价值创造增量空间
一方面，政府加强顶层设计，出台关于治理“内卷式”竞争的政策举措，实施落后产能及资质治理，鼓励和畅通市场导向的业内企业兼并重组，为高效产能发展腾出空间，提升产业集中度与规模效应；另一方面，引导企业明确市场细分定位，制定差异化的产品策略、营销策略和服务策略，适度优化品牌数量，避免品牌形象混乱导致的内耗。最后，推动企业积极参与国际汽车产业链分工合作，大力开拓东南亚、中东、中亚、欧洲等地区的汽车市场，逐步实现从贸易出口到海外生产再到全产业链走出去的海外布局，提升全球市场份额。
（作者于德营系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高技术业务部车船处副处长）
